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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地|杨丽丽:父亲的手,在白粉笔和粗陶碗之间

0人浏览   2025-06-15 09:16:00

文/杨丽丽

我们家的木桌上,总摆着两个物件:半盒白粉笔和一个装着麦种的粗陶碗。

父亲的手总在它们之间来回穿梭——有时沾着墨粉,有时带着泥土,分不清是粉笔灰染白了指缝,还是地里的盐碱渗进了掌纹。父亲的这双手,既丈量过课本里的唐诗宋词,也丈量过田间垄亩的长短,把教书和耕地两种生活都种成了岁月里的庄稼。

父亲握着锄头走向田野的背影,总让我想起戈壁滩上的骆驼刺。

他的手掌宽大得能盖住半垄麦苗,指节因常年用力而微微变形,却能像犁铧般精准地划开板结的土地。掌心的老茧层层堆叠,摸上去像砂纸打磨过的榆树皮,可正是这粗糙的触感,让他能敏锐察觉土壤的墒情。沾着牛粪与草屑的指甲缝里,总藏着比教科书更生动的农耕智慧——他知道何时播种能让麦种避开春寒,懂得哪块田该撒下苦豆子可以改良土壤。

当他弯腰侍弄菜畦时,我又总恍惚看见他批改作业的模样,连拔除杂草的手势都带着圈画病句的专注。田埂上的碎石子硌得人脚掌生疼,他却能面不改色地站在上面挥锄翻地,汗水顺着皱纹流进土里,滋养着脚下的庄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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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上课时间,这双沾着泥土的手会先在清水盆里反复揉搓,直到指尖的缝隙里不再渗出褐色。

父亲转身站上讲台的瞬间,仿佛换了副筋骨。粉笔在他手中像指挥棒,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。有时讲到兴处,父亲会下意识地用手比画,于是那些沾着粉笔末的掌纹里,又落进了新的故事。他板书时手腕轻抖,粉笔灰便雪花般落在袖口,与在田间沾着的草屑混作一片。

学生们总说,听父亲讲课就像听庄稼拔节的声音,带着土地里长出来的鲜活劲儿。冬天教室没有暖气,父亲的手常常冻得通红,握粉笔的指节裂开一道道血口子,可他依然坚持写满整块黑板,字迹歪斜却力透板壁,就像他在寒风中给麦苗覆上保暖的秸秆那般执着。

记忆最深的是,麦收时节,父亲在教室与麦田之间来回奔走的身影。正午的太阳把黑板晒得发烫,他擦着汗给学生讲完最后一道题,转身就扎进金黄的麦浪。镰刀在他手中起落如飞,麦秆断裂的脆响与课堂上的讲课声,在我耳畔交织成奇特的韵律。

烈日下,他的脊背弯成一张满弓,汗水浸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,晒得黝黑的脖颈泛起盐霜。夜晚煤油灯下,他批改作业的手指还留着麦芒的刺痒,却能精准圈出学生作文里的错别字,就像白天挑拣麦穗里的杂草那样细致。

父亲总说,教书和种地是一码事。他指着田埂边的歪脖子枣树告诉我:“你看这树,年年修枝才能结好果。”转身又在作业本上写下批语:“文章要像庄稼,得舍得删去芜杂的枝蔓。”那些年,他用握粉笔的手教会我认字,用扶犁把的手教会我走路,掌心的茧子蹭过我的手背时,粗糙里带着温热,像极了土地给予禾苗的呵护。春耕时,他手把手教我播种,说种子要埋得深浅适中,就像教学生掌握知识要循序渐进;秋收后,他带着我把麦秸堆成垛,说做事要有条理,如同作文要有清晰的脉络。

如今站在父亲耕耘过的土地上,风里仍飘着粉笔灰与泥土混杂的气息。黑板上的板书化作田垄间的麦浪,教鞭指向的方向,与犁铧开垦的道路,在时光深处悄然重叠。那些在粉笔与泥土间交替生长的岁月,终究长成了我生命里最坚韧的根系,让我懂得知识与劳作同样厚重,耕耘与育人皆是修行。
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6月15日A6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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